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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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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竟

你所親歷的,一定是你的真實麽?

生命逝去時,並非皆有哀吟。

我們,慟哭著到來,卻沈默地離去。

“吾與”

像是有誰在耳邊低聲呼喚,蕭謉驀然回首。

水墨已在淡去,塵時卷緩緩合上。

悵然若失,不知失去了什麽。

“你要走了?”,天地重又恢覆色彩,流火亦在熄滅。

“我只是一個信使”,殘頁化入畢月烏手心,點點為星。

蕭謉開口,“你現身於此,只為展現這一場幻境?”

“你所親歷,並非全然真實”,畢月烏道,“而你所見,亦非定為虛妄”。

“我的喜怒哀樂,皆出於本心。究竟何者為真實,自有分辨”,像是在對自己獨言。

輕紗揚起,畢月烏向天際隱去,留下餘音,“若有再會之時,希望你尋到了你的真實”。

天火已熄。蒼穹,灰蒙蒙地。呼吸一口,悶地喘不上氣。

暴雨將臨。

吾與在幾步外,昏睡未醒。尋常不過是閉眼小憩,極少有真正入睡之時的小狼,究竟是怎地了?

吾與。吾與。吾與……

為何他們會說我看到的你,是曾經的自己?

你……是誰?

蕭謉將它抱了起來,皮膚觸及它柔軟的毛發,是那般的真實無比。

你便是我的真實。

暴雨如註。

蕭謉用手遮著吾與小小的身體,在一望無盡的雨幕中尋著路。

“阿公”,他一聲又一聲地喚著。

傾盆的雨,浸透了他的衣裳,打濕了他的臉。

銅鏡外,蘭宮瞧著他愈走愈遠,而在他身後十幾丈,白頭公費力地擡起手,一段枯枝自手心生長,向著蕭謉的方向。

而後,枯枝斷裂,殘破的魂魄化作繁星,化入雨中。

翼火蛇躺在幾步外,他的身體已被洞穿,只是這一次,他無法再輕易修覆如初。他的神魂,一並被撕開了裂口。愈來愈模糊的意識中,他似乎瞧見了一個影子,拂塵掃過,歸於暗寂。

“阿公!”,玉舟哭喊著,瀾弓中溢出魂魄,鹿妖現了身。

忽而,大霧起。看不清自己,亦不見鏡中之人。

蒼蓼與解蘊同時出現於身邊。

“快回去!”,解蘊對玉舟說。

“他要毀掉你的弓”,蒼蓼對蘭宮道。

“並非是瀾弓”,紅色的靈氣裹覆了長弓,“而是宿於其內的生靈”。

霧中漫出了水汽,似雨後的氣息。

溫度降下去,皮膚開始覺出涼意。水汽凝為雪霜,頃刻之間,碎瓊亂玉,地白雪如塵。

煙雪觸了指尖,消融一道水痕。

忽聽解蘊一聲悶哼,蘭宮猛醒過來,旋即駭住了。分明是觸膚即消的霜雪,可落於解蘊身上,竟變作了烙印枷鎖,她的手背落了片雪,雪紋鏤入皮膚,寫為符紋。

解蘊的手垂了下去,釋出的力量方出便散。大雪紛紛,落了她滿身,於是符咒寫遍她的全身。她艱難地回過頭來,向著驚恐地玉舟開口,嗓音已嘶啞,“快……回去”。

符咒入了骨,開始侵蝕魂魄,每一片銀霜比最熾烈的真火還要灼燙。比起恐懼,她更覺絕望,自己竟是這般的毫無還手之力。

玉舟拼命想要揮開那些雪花,她以魂魄現形,反被烙印封住動彈不得。

“解蘊姐姐……”,原來,魂魄亦會流淚。

“為何……”,蘭宮試圖用自己的靈氣去擋住愈來愈繁的霜雪紛紛,卻是無用之功。

月輝如絲,勾纏住千萬雪花。雪住了。月影如水,覆了深烙魂魄的咒印。咒印淡了痕。

蒼蓼的眉心與眼角現出月色的紋,“仙神之力屬陽,妖鬼之力屬陰,兩者若是勢均力敵,便無高下差別。不同於同屬性之間的力量壓制,若是一強一弱,陰陽之差,足可教弱的一方魂飛魄散”。

萬千雪片轉瞬化為寒針,擊穿了月輝。

不見星河只見霧,早已聽不到妖鬼的嘶叫與哭嚎。

霧中,卻是殺機。

羅剎鳥張開了羽翼,將鹿妖庇於其下。

青鸞掙脫了蒼蓼,奔向已散去元神的另一個他。

“師兄!”

月光攏了蘭宮,折扇遮去她的目光。

千萬根針,擊穿所見萬物。霧氣愈濃,寒針無盡。

“師兄……”,蘭宮的唇已被咬破,殷紅融入清淚,落於長弓之上。

弓弦無聲地震顫了一下。

蒼蓼屈著膝,幾乎半跪於地,他將蘭宮護在懷中,抵禦著鋪天蓋地的攻擊。

羽翼鋒利,卻在雕零。

“解蘊姐姐”,玉舟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著,觸上解蘊的臉,那般的冷。

“我想起”,解蘊的眼睛有了暖意,她在笑。她的臉,在黯去顏色,“初遇你時,你便是這般模樣,分明害怕得不得了,卻又不忍心任受了傷的我獨自……”

她的頭低垂下去。

形銷,神散,帶走了未竟之語。

“將弓交與我,你不必像他們一般吃苦頭”,鏡中之人仍舊用著青鸞的聲音。

蘭宮的聲音顫抖著,卻冷得要命,“交與你,好教你殺了我,再殺了他們麽?”

“我不會殺你,亦不會殺他們”,鏡中人道,“神不會妄下殺戒”。

一字一詞被嚙咬出口,“你殺了青鸞,囚了蕭謉,下如此殺招,竟還說是……”

“何為’妄’,你懂麽”,寒針愈密愈厲。

血,嗆出了口。十幾根寒針破了月輝,打入蒼蓼的後背。

“蒼蓼!”,蘭宮想要擡頭看他,卻被壓制地起不得身。

“莫要動”,蒼蓼勉強開口,“我……抵不了多久了”。

“知道他為何寧可生受這寒雨亦不肯還手麽?”,鏡中人平靜地,“八方銅鏡,施術者可將承傷全部轉嫁至受術者”。

寒雨更強。蒼蓼雙膝觸了地。

“只要我仍在鏡中,他的所有攻擊,便都會施加於蕭謉之身”

血跡斑斑,不停地滴落在蘭宮手背之上。蒼蓼的頭幾乎垂在她的頸側。

“無礙……”,蒼蓼笑得沒有力氣,“想殺我,還差得遠”。

又是幾十根寒針破了屏障,蘭宮的臉頰手臂亦被劃破,殷紅一路滑落,墜於長弓之上。

血,化入坤靈。大地,起了嗡鳴。

寒針失卻了威力,鋒芒盡收,重又為雨。弓弦震顫著,似有一只無形之手在輕撥,引動了大地的低吟。

霸道的力自腳底直沖天靈,沒入身體的幾十根寒針被震為散靈,傷口迅速愈合著。但更令蒼蓼吃驚的,是眼前所見。

蘭宮與瀾弓。

裹覆著瀾弓的,不再是紅色的靈氣,而是來自於坤靈的,大地之力。

蘭宮被這股力量挾起,她的眼睛,失了原本顏色,卻又是萬物之色,映著天與地。

“師姐?......”,她的腕子自蒼蓼手中脫了出去。

蘭宮似聽到他的喚聲,向他瞧了過來。蒼蓼心頭一顫,那目光,他曾見過。

她認得出他,卻並不認得他。他,是眾生,是生靈之一。

瀾弓懸於手下,無箭。開弓,大地之力匯聚,凝一根無形之箭。

“勾陳正神?......”,狂風騰起,蒼蓼幾乎睜不開眼睛,“不......你並非......”

鏡中人亦驚愕,“怎會是古神之力?......”

嗡鳴撼動著西極山,地之語,入天之耳。

神殿內,又一次掀了頂。

帝君的手心上方,懸著一張弓,無色卻萬色。

“竟是後土神弓......它豈非已隨著騰蛇正神灰飛煙滅了麽......”,巨門星君一向地憋不住話頭。

司命星君以手肘杵他,“少說一句行不行?”

木德真君又向天柱後退了一步,百無聊賴地捏著手中的枯枝。

“歲星”,總是要在他高高掛起之時,帝君便將他點了出來,“青龍座下三神將下界已久,可有何回信?”

木德真君急忙兩步跨出來,“稟帝君,自前日亢金龍回報暫未尋到正神下落外,尚無回信”。

“箕宿尋那鬼仙,尋得如何了?”神座上的帝君不見面目,亦無情緒。

木德真君覺著腦門上又冒出了汗,“這個......小神聽說是帝君要他下界去查的,箕宿不曾同小神......”

“好一個事不關己”,火德真君冷笑,“你這東方主神真是無所事事的很,七神將去了哪裏是毫不知情,怪不得就連正神離位亦是後知後覺”。

木德真君嘁聲道,“聽聞朱雀正神座下星宿與翼宿亦去了下界,不知真君知情與否?”

火德真君面色一變,旋即恢覆如常,“我怎會不知?前日已向帝君稟告過,“青龍正神離位乃驚天大事,為早日尋得其下落,是以朱雀正神出手相助......“

“朱雀正神真是好心腸”,木德真君笑,“小神在這裏謝過了”。

“太白”,帝君又點了笑瞇瞇瞧著兩位真君鬥嘴的金德真君,“瞧了半日熱鬧了,要你去查的事如何了?”

聽得帝君發了話,兩位真君只好暫且住嘴。

金德真君出列,笑笑地,“稟帝君,小神已查到青龍正神下落”。

神殿內鴉雀無聲。巨門星君與司命星君互相瞪了瞪眼睛。

歲星與熒惑異口同聲,比旁者更急,“在哪兒?!”

金德真君清了清嗓子,“與忽然現世的後土神弓同處一地:凡界,西極山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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